待到昭姐儿一岁多的时候, 大家大致都摸清了这孩子的脾性。
不同于她阿兄的活泼开朗，这孩子脾气更软一些，睁着那双黑水银丸似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 便是再冷漠的人也会忍不住弯下腰去抱抱她罢。
周幼吾看着昭姐儿兴高采烈地戴着一身花走进来, 还花蝴蝶似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儿，也不顾自己站不站得稳，周幼吾瞧着一旁的乳母脸都绷紧了，恨不得马上就扑过去抱住她。
“好了好了, 阿娘的花仙子从哪儿招来的这么多花儿？”周幼吾将这浑身香喷喷的小人儿抱进怀里, 埋在她身上深深吸了一口，随即神色有些扭曲地别过头去，“……真香！”
桃心脸小娘子笑嘻嘻地将最轻灵的一朵粉色芍药凑到她阿娘跟前，高兴道：“别人送哒！”
自然是别人送的了, 你还没有那丛芍药来得高呢，哪里够得着。
那些莳花的宫人们见着小公主可爱, 又知道帝后与小太子最是疼爱她, 莫说是摘几朵花了, 便是将这芙蓉园给铲平了, 只怕也不会舍得说上一句。
周幼吾怜爱地摸了摸昭姐儿肉乎乎的脸蛋, 这孩子连腰带上都要别朵花儿，瞧着一身花里胡哨的, 她只好帮着昭姐儿将那些花给拆了下来。
昭姐儿嘟着脸还有些不情愿：“阿娘……”
她可怜巴巴地用那双大眼睛看人的时候的确很惹人怜爱。
“我可不是你阿耶。”周幼吾轻声哼了哼，将那些花摘下来后放在一旁的粉青釉菊瓣盘里, 叫人拿下去寻个好看的花樽装着，又拉着她的手去净室, “阿娘说过很多次了是不是？从外边儿回来的时候记得要净手, 昭姐儿也不想一摸花儿, 就将一个黑乎乎的手掌印在上边儿了对罢？”
桃心脸小娘子忙点头，一岁多的人儿摇摇晃晃地走到那黄花梨六足高面盆架前才张开双手软乎乎道：“阿娘，抱！”
这孩子自从九个多月的时候会叫阿耶和阿娘之后，说话便越来越流利，周幼吾原以为衡哥儿上书房去了自个儿便能清净些，没想到昭姐儿看着是个乖巧可人的小娘子，小嘴叭叭起来一点儿也不输她阿兄。
眼看着牡丹花一般雍容美丽的皇后抱起了小公主，乳母连忙上前帮着轻柔地卷起小公主的袖子，先试了试水温，这才放心地将温水往小公主手上浇。
昭姐儿喜欢水流过掌心的感觉，不由得对着乳母笑了笑。
乳母看着，心便更软了，能被选来照顾小公主，实在是她的福气。放在以前，哪里能碰到这般仙童似的小娘子？
这般想着，乳母对待昭姐儿的态度便更温柔了，用巾帕给她擦干净了手，笑言道：“好了。”
昭姐儿扭着身子对她阿娘展示着自己的小胖手：“阿娘，香香！”
那里边儿盛的是温水，一点儿香露都没放，哪里香了？
周幼吾知道自己女儿这个爱美的性子，只得用鼻尖蹭了蹭她柔软芬馨的小脸蛋：“是，我的昭姐儿就是天底下最香的小娘子。”
昭姐儿窝在阿娘怀里，甜蜜蜜地笑了起来。
母女俩回去时，心灵手巧的宫人已经用琉璃花樽将那些花儿给安置好了，难为她们将昭姐儿胡乱选回来的花儿拢在一块儿，瞧着鲜鲜妍妍，倒是别有一种意趣。
昭姐儿看着那些花儿就高兴，指着琉璃花樽笑道：“给阿耶，阿兄，看！”
周幼吾揉了揉她的头发：“好，给他们看看咱们昭姐儿选的花有多好看。”
桃心脸小娘子高兴地点点头。
阿娘，最懂昭姐儿！
不过出去玩儿了一转，现在窝在阿娘香香软软的怀里，昭姐儿很快就觉得困了。
周幼吾看着她头一点一点的，有些好笑地拍着她的背：“乖乖，睡罢。”
这孩子随了她，自小便是一头黑亮亮的头发。
燕观对此还十分庆幸：“小娘子家家的，卷毛多难打理？还是随了你好，头发又黑又顺，看着便知是个娇养长大的小娘子。”
他从前十一二岁顶着一头卷毛入军营时，便有人曾嘲讽他是‘黄毛小子’，那头栗色卷毛在天光下很是耀眼，配上少年郎精致冷漠的脸，无端叫人看晃了眼。
燕观虽不在意这些，却不喜欢旁人对着他时那种轻佻又下贱的眼神。
是以他之后便不爱将卷毛显露于人前，也就周幼吾在帐子里能窥得几分大卷毛郎君的风采。
周幼吾回过神来，也没叫乳母抱，自个儿将昭姐儿抱到了碧纱橱里的小床上，时下虽是五月里，她还是怕昭姐儿贪凉着了风寒，只拉了条轻暖的云蚕被盖着她的小身子，叮嘱乳母看着些，轻轻打着扇便是，莫叫蚊虫扰了昭姐儿。
皇后娘娘最是心细，怪不得小公主最爱黏着她阿娘呢。
黑头发的桃心脸小娘子这一觉便睡到了她阿兄下书房。
五岁多的衡哥儿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出色的小郎君，肖似他阿耶的那张英俊面容褪去了些婴儿肥，愈发显得立体英朗起来。
“阿娘！”
不过朝着她咧嘴笑的模样还是很可爱。
周幼吾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胖郎君：“听说你的武师傅带着你去跑马了？屁股疼不疼？”
“阿娘！”衡哥儿涨红了脸，他现在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怎么，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提他的屁股呢！
“在我面前还害羞什么？”周幼吾熟练地拍了一把他的屁股，见他神色不变，只是脸蛋愈发红扑扑，放心了，“看来你阿耶给你的马鞍是选对了。”
衡哥儿点点头，视线转了一圈儿没瞧见人：“昭姐儿又睡着了？”
回来若是没瞧见昭姐儿，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偏殿睡觉。
周幼吾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叫柳芽去将昭姐儿叫醒：“过会儿便要用晚膳了，她睡得久了待会儿又该吃不下东西了。”
说到这个，衡哥儿就很不能理解了，怎么会有人面对一大桌美味佳肴却吃不下饭呢？
他现在都可以用小金碗吃两碗饭了。
“阿娘。”衡哥儿忽地有些忧心忡忡地问，“是不是我太能吃了，昭姐儿才只能吃得很少？”
这孩子说什么呢。
周幼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不是。”
昭姐儿这孩子不像他阿兄好养活，什么东西都能乐呵呵地吃上几口，自然了，除了苦汤药这类东西，其他吃的衡哥儿都是很乐意尝试的。
或许是小娘子家家的，口味娇气些也正常，见她仍长得白白嫩嫩圆乎乎的，太医署诸位太医也瞧过了没什么毛病，周幼吾便也不忍心折腾昭姐儿吃她不想吃的东西了。
衡哥儿每回见着昭姐儿慢吞吞地吃东西时，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是担心自己抢了妹妹的饭吃？
周幼吾将他拉到身边，看着衡哥儿明澈黑亮的大眼睛，心里边儿忽地就软成了一团，她的衡哥儿，真是天底下最懂事最可爱的小胖郎君。
她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虽说没小时候那般肉嘟嘟了，可手感依旧很好。
“昭姐儿还小，所以吃的东西也少。衡哥儿是不是也是这样？从前你只能吃一碗饭，现在都能吃两碗了。”周幼吾用他的小金碗打比方，自然了，为着不叫这孩子胡吃海塞，那小金碗是特意制成了比一般的碗还要小一圈儿的模样，“等到昭姐儿长大了，她可能就会吃得多一些，也有可能和现在吃得差不多。但她的肚子就是要比衡哥儿小一些的，所以你将自己的肚子填饱就好，不用给妹妹留吃的，知道吗？”
衡哥儿听懂了，点点头。
内心还有些遗憾，昭姐儿真可怜，连小鸡的一百零八式吃法都体验不到。
罢了，就让他这个做阿兄的替她承受这份快乐罢！
见他神色坚定的模样，周幼吾下意识地没去问他在想什么。
大抵在想怎么祸害尚食局那群小鸡。
果不其然。
小胖郎君双眼亮晶晶：“阿娘，我们晚膳吃八宝鸡好不好？”
周幼吾：……
正好此时睡醒了的昭姐儿揉着眼睛从碧纱橱里走出来了，她也不要人抱，自个儿晃晃悠悠地在前边儿走，柳芽和乳母则紧紧跟在她后边儿，虽说地上铺了松厚柔软的织花地毯，可谁想小公主跌跤呢？
周幼吾推了推他：“去牵着昭姐儿，她都想你了。”
小胖郎君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前去，熟练地捉住那只小胖手：“昭姐儿。”
“阿兄！”桃心脸小娘子软乎乎地叫了人，又往他身上扑，“抱！”
小娘子表达喜欢与思念的方式都很简单——抱！
如果是她最最最喜欢的阿娘，昭姐儿还会主动将嫩嫩的脸蛋子凑上去，叫阿娘给她一个亲亲。
衡哥儿虽长高了不少，可要抱起昭姐儿还是有些困难。
小胖郎君憋红了脸，也只能勉强扒拉住昭姐儿的腰，小公主身上鲜亮的裙衫都被他弄皱了，她也不吭声，只努力地抱住她阿兄，用力得来手指尖儿都泛白了。
周幼吾看得好笑，见那兄妹俩好容易一步一拖地挪到了罗汉床跟前儿。
放了手，彼此都叹了口气。
昭姐儿贴心地用小手绢给阿兄擦了擦汗：“以后，自己走。”
衡哥儿那张胖脸蛋上不知是累的，还是羞窘，忽而握拳道：“明天练武时，我一定不偷懒了！”
堂堂顶天立地一口气能吃两个烤红薯的男子汉，怎么能抱不起自己的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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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观回来时，便看着自己喜欢的芍药花正被自己心爱的小娘子握在手上把玩。
周幼吾微微瞪大了眼睛，这都不生气？
这可是你最喜欢的那丛芍药啊！
一年也就开那么一小丛花。
这下你乖女一下就祸害了好几朵，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看来指望不上燕观能掰好昭姐儿这个见着花就想要这个坏习惯了。
燕观：他的昭姐儿看着比花还要可爱呢。
正想笑着抱起她逗弄逗弄的燕观敏锐地发现媞媞往自己身上丢了好几个眼刀子。
是在生气他回来晚了？
燕观连忙解释：“今儿工部的人过来说了青州水坝的事儿，便留得久了些。”
周幼吾还没说什么，昭姐儿便高兴地咧开嘴，露出几颗莹润洁白的小米牙：“阿耶！抱！”
这小娘子见着喜欢的人就喜欢叫人家抱。
周幼吾拍了拍她肉乎乎的小屁股，意有所指：“不给阿耶看你选的那些花儿了？”
对哦。
昭姐儿便又兴冲冲地指了指琉璃花樽里那些尽态极妍的花花：“阿耶，看！”
这些都是昭姐儿选的哦！
燕观走过去瞧了瞧，随即点点头，将一脸期待的桃心脸小娘子抱了起来，夸赞道：“咱们昭姐儿的眼光真好。”
昭姐儿得意地晃了晃头，两根小辫子上系着的宝石珠络跟着摇曳：“明天，还摘！”
这样大家明天可以继续夸她啦！
燕观面不改色地正想点头，却被周幼吾阻止了。
“这花儿就像是昭姐儿的头发一样。”周幼吾将一脸疑惑的桃心脸小娘子抱到自己膝上，拨了拨她的两条小辫儿，“阿娘每天拔一根，时间久了，昭姐儿还会有头发吗？”
昭姐儿惊恐地把自己的小辫子从阿娘手里拿回来了。
周幼吾看着花容失色的小公主，不顾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大小卷毛，笑眯眯道：“花儿也不是一下子就长这么好看的，昭姐儿要给它们长大的时间，不可以每天都去拔它们，知不知道？”
昭姐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窝进阿娘怀里：“昭姐儿乖乖，不要花花了。”
燕观心疼得眉头都要打结了：“媞媞……”
“你闭嘴。”周幼吾横了他一眼，叫怀里的小人儿坐直了，刮了刮她粉嫩嫩的小圆脸，“去羞羞你阿耶，回来不净手就想抱咱们昭姐儿？想得美呢。”
昭姐儿学着她阿娘用短短的小胖指头刮刮脸，大声道：“阿耶，羞羞脸！”
燕观：……一腔深情，竟是错付了。
小胖郎君在一旁等得很着急，眉头揪得和他阿耶一般紧。
阿娘骂完阿耶了吗？他的芙蓉鸡蛋羹和八宝鸡可不等人呀！
